善美家风故事 │赵富山家庭：我的慈母和瘸哥哥

我出生在战火纷飞的抗日战争时期一个传统工人家庭，父亲是老石门第一代产业工人。我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全家只靠父亲一人挣钱，家境十分困难，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姐姐大我11岁，哥哥大我5岁。哥哥一生命苦，却敢于扼住命运的咽喉，一生一世与命运抗争！

哥哥生于1937年农历正月，那年夏天，“七七事变”爆发，日军大举进军华北。母亲领着6岁的姐姐、怀抱着7个月大的哥哥去找父亲，路上遭遇空袭，一个弹片削去了襁褓中哥哥的右腿，膝盖以下瞬间没了，也伤及了怀抱着哥哥的母亲！

母亲的腹部被豁开一条大血口子，仍坚持抱着断了腿的哥哥一路前行，姐姐早已吓傻。幸被路人送到外国人开的诊所，经过抢救，母子两条命保住了。但哥哥的腿肯定是保不住了。

有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劝母亲放弃，母亲难以割舍亲生骨肉，坚定地表示，不管多难，也要把孩子养活成人！从此，母亲用她柔弱的双肩背起了这副“沉重的十字架”。

哥哥3岁前一直在地上爬着前行，3岁后开始拄棍子站立，慢慢学习单腿走路。再后来，母亲让同院的老木匠打了一支木拐杖，牵着哥哥的小手，一步一步学走路。这一走就是70多年。几十年间，母亲为哥哥付出毕生心血和精力，用伟大的母爱谱写了一曲母子深情的颂歌。

母亲是北京人，上过学，知书达理。父亲却因为哥哥受伤有些郁闷。哥哥5岁那年，我出生了，父亲脸上才有了笑容。

父亲对我宠爱有加，母亲则对哥哥格外呵护，或许母亲觉得残疾儿子更让她揪心。

哥哥7岁那年上学了，肩上背着书包，一手拄拐、一手拿个小板凳，那是去厕所“蹲坑”时，用来支撑那条断肢以保持身体平衡的。少不更事的同学们把哥哥视为“怪物”，在厕所里、放学路上，总是取笑他。母亲心疼，每当快放学时，总是放下手中的活计，早早等在学校门口，护送哥哥回家。

在母亲的关爱和呵护下，哥哥一路磕磕绊绊读完了小学，又投奔在北京的伯父读完了初中，靠顽强的毅力自学俄语、财会、计划、统计等专业，在企业工作了几十年，改革开放以后搞供销、催欠款。哥哥拄着拐杖、拖着残腿，大凡欠债的企业看到这样的催债人，出于同情，都会想方设法凑钱还账，哥哥为企业立了功，那些年走遍大江南北，直至退休。

哥哥是个有志气的汉子，他说，李白当年是“仗剑出蜀”游历天下，自己一条腿也要独杖走天涯。哥哥年轻时也爱美，安过假肢，但不习惯，说走起路来很别扭，人家一眼还是能看出腿有毛病，倒不如拄拐好。从此，一条拐杖伴终身。

退休后的哥哥一直在企业当会计，贴补家用。但当母亲病后，他义无反顾地辞掉了工作，一心一意照顾起母亲来。哥哥说，是母亲给了他两次生命，无论怎样尽孝，这一辈子都无法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他毅然离开自己的家，搬过来和母亲住在了一起。

那些年，我在外地工作，年近古稀的瘸哥哥照料起快90岁的老母亲，每天拄着拐杖上下4层楼买菜、做饭，娘儿俩相依为命。

有一天，我回来看望母亲，哥哥开玩笑说要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单腿单拐行走70年。我说可以，但我们更应该为妈申请一个“伟大母亲”的荣誉称号，哥哥顿时语噎，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母亲94岁那年，2008年新春，过世了。

哥哥从小爱学习、擅写作，把自己的名字改为“赵照”。如果你翻阅20世纪50~80年代的《石家庄日报》，会找到他写的历史典故类、知识小品类、随笔杂感类小文章。他还是个集报迷，集报、剪报是终身爱好，家里的报纸、各种报刊创刊号，一摞一捆地堆满了狭小的卧室。

哥哥退休后的晚年生活很单调，杜门谢客，整天钻进故纸堆中，读书看报、乐此不疲，但参加每个周六在河北省艺术中心举办的“燕赵讲坛”却是雷打不动。他认为在家门口免费听这些专家讲人文、讲历史很值得，连着听了《河北日报》著名记者储瑞耕3次讲座。在大厅的一个角落，一位穿着简朴、座位旁放一只木拐杖，一边听讲一边记录的白胡子老头，就是家兄也！

香烟袅袅，哀思悠悠，六七十年的往事像一幕一幕的电影在脑子里回放。老哥哥享年74岁，一生太累，活得太苦。这次脑梗来得突然而凶猛，竟让他走上不归之路。

哥哥弥留之际，大夫撩开被单不离不弃地抢救，监护着哥哥最后的生命体征。我得以再次看到哥哥那条断肢，那是我小时熟悉而后几十年没见过的。哥哥右腿膝盖断处结着凹凸不平的伤疤。小时候，我和哥哥冬天钻一个被窝睡觉，哥哥会在残存的膝盖上画上眼睛、鼻子、嘴，像个小脑瓜。他抬起残腿，让膝盖动动，“小脑瓜”就冲我点点头。我不忍再看，轻轻地给他盖上了白白的被单。

面对老哥脸上的氧气罩、插进喉咙的管子，我一声声呼唤着“哥哥，哥哥……”许是听到了一奶同胞的呼唤，他眼皮无力地眨了两下，虽说不出话来，喉咙间仍翻涌着呼噜声，随之从眼角流下两滴泪水，我也老泪纵横、不能自已。安息吧，哥哥！

（作者：赵富山，退休前为石家庄新闻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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