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德（河北）
至今还做着这样的梦：班车来了，人蜂拥地挤过去，很快车里就满了，然后，“哗啦”一声，门关上了，车绝尘而去。而我，还在车下。天塌一般地，急在那里。
多少年时光了，依旧心有余悸。上高中的时候，只有一趟班车通往县城。非但如此，我家到等车的那个村庄，还有八里地的路程要走。那座村庄叫做“小坝子”，很亲切的一个名字。若干年后，我每每路过它，都会在心底叨念好几遍。整个漫长的110国道上，大约有许许多多类似的村庄。唯我，为之温暖，也为之心悸。有好多次，就真的没有赶上车，只好怏怏地往回走。
母亲见我回来了，满脸的沮丧，就长长地叹一口气，父亲也叹一口气。那时候觉得，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末了，便视之为“命运”。比如，命运只给了我这么一条路，这么一趟车。
回到学校，每每听某某同学说，是坐第几趟班车来的，心中便满是羡慕、嫉妒、恨。什么是奢侈？就是一个人坐车的时候，还可以有好几趟车选择，你说这不是奢侈是什么？我至今还嫉恨一个叫高低的同学。他每次返校，都是在黄昏时分，坐最后一趟班车姗姗而来。我惴惴地问他，你就不怕坐不上。他从容得连眼也不眨，轻飘飘地给你来三个字：没问题！
上了几年高中，都是这样惊心动魄过来的。有时候，冬天下大雪，动不动这趟班车就不来了。站在“小坝子”村口，冒着呼啸的北风，盯着山口公路的拐弯处，希望那辆白底儿红道的客车，突然之间冒出来。真的冒出来了，一辆接着一辆，却不是班车。即便是班车，也不是自己要坐的那辆。唉，回吧，已到正午了，决然不会再有了。于是，往回走。八里路，一步三摇，走得寒冷而悲怆。
一路上，山野间是白白的雪。再远的山上，还是白白的雪。我知道，翻过那座山，再翻过几座山，就是县城了，就是学校了。然而，我却绝望地去不了。
后来，我就考学走了。再也不用坐那趟班车了。后来的后来，我在平原工作。再后来，我回一趟老家，紧倚着110国道旁边，影影绰绰的有人在修路。原来是高速公路呢。想不到，故乡也会有高速公路？在我生活了几十年的穷乡僻壤之间，也会修高速？也会一个入口进去，就可以四通八达，抵及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我有点将信将疑。那时，回一趟老家，我还是要坐火车的。汽车倒火车，火车再倒汽车，来回折腾好几次，才能回一次家。母亲说，这也挺好的，能回来一家子过个年，就挺好的。是的，只要能顺遂母亲的心意，做子女的，便觉得心里痛快。
果然没有假，很快一条高速就修成了。取了个名字叫做“京藏高速”。怎么表达这种欢天喜地呢？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从你们家开车，不用停，就可以到咱们家了。仿佛这一千多里的路程之间，只隔着一个胡同似的。
小时候，若有人问我梦想，即便说上一百个，也不会谈及路。或许，自己所在的村庄太偏僻，或许，相信这就是一种命运，根本不会改变。在我的印象中，大凡带着大包小包赶车的人，会很累很累。因为，我常把他们等同于自己，觉得自己要走八里路去赶车，别人也会一样。现在，在家门口附近居然修了路，而且还是高速，真是想都不敢想。
一个从未做过的梦，就这么来到了现实之中。
现在，从我居住的小城回家，只需五个多小时。而且，像我高中的同学那样，我可以选择“高速”，譬如，可以走“京藏”，也可以走“张石”。夏天，可以走走“张石”，一路上，要经过好多翠绿的山峦，可以看到很多很美的风景。当然，“京藏”也有自身的风光美，途经官厅水库的时候，可以看到好多大风车，还有“鸡鸣驿”以及迎面的大山……
现在，即便是村里的巷道，也开始变成了水泥路了。路，再也不是问题。当然了，偶尔还会做那些让自己惊悸的梦，只是醒来后，会笑笑，然后，告诉自己：这都什么年代了。
其实，这是一个有路、有梦想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