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美家风故事 │母亲的呢子上衣

2023-03-08 15:00:00　来源：河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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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秋，父亲做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响应国家号召，回乡支援农业。落笔签字的瞬间，改变了他和全家的生活轨迹。

那时，父亲已经在天津工作、生活了十多年，母亲带着我进城跟父亲团聚后，在南开区墙子河边两间简易平房安了家。随着妹妹的出生，依靠父亲每月20来元的工资养活一家四口，生活难免拮据困顿。不过，比起正闹饥荒的冀中农村老家，母亲很知足。

如今，丢下城里的家，重返农村，她怎能想得通呢？可父亲已经在报名表上签了字，一家人只得伴着萧瑟秋风，踏上返乡之途。

近乡情更怯，很适合母亲此刻的心情。一脚踏上故乡的土地，袒露在面前的是满目萧疏。庄稼已收割完，地里光秃秃的，树木叶子落净，干硬的枝条随风瑟瑟抖动。

“哟，城里人回来啦！”随着一声呼喊，街上跑出好多人。大家围住我们一家人，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几个妇女最欢，盯着母亲穿的黑色粗呢子上衣赞不绝口，一双双手不停摩挲着布料，眼里满是艳羡，夸母亲洋气了。

其实，母亲作为“城里人”的标志，仅仅是这件粗呢子上衣而已。我们“黑”着户口在城里住，日子过得捉襟见肘。那天，父亲进家一脸喜庆，递给母亲一个精致的袋子。母亲打开一看，是件黑色粗呢子上衣。她捧着衣服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拉下脸，把衣服塞给父亲，让退掉，责怪他乱花钱。父亲预料到了母亲的反应，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刚发的工资。母亲仔细数了数，一点没少，诧异地看着父亲，“你哪儿来的钱买衣服？”

父亲得意地笑了，“奖金呗。不喜欢呀？那我退了吧。”

父亲作势要走，母亲一把抓回衣服，“谁说不喜欢了！”

母亲换上新衣，举起桌上的方镜看了又看，又转着身子让我们看。母亲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城里人，我们都说好看。母亲说，“我让你五婶去瞧瞧。”

五婶是我们家西邻，老家跟我们同村，比我们早出来几年。过了一会儿，母亲满面笑容地回来了，看来得到了五婶的夸奖。

母亲脱下新衣服，仔细叠好，放进柜子里，从此，平时舍不得穿，有事出门时才肯穿上……

回老家后，父亲兄妹四个，加上老人孩子，全家十来口人，挤在祖传的老宅里，实在住不开，只得分家，我们被分到菜园子建新房。

那个年代，饭都吃不饱，盖新房简直是件“要命”的事情。为了筹办建房物料，父亲花光了仅有的一点安家费，赶集卖掉了自己的衣物。所幸盖房都靠乡亲帮忙，不要报酬，只管中午、晚上两顿饭。房屋墙体砌起，梁檩上好，椽子摆上，铺屋顶的苇箔却没着落。

父亲在屋里翻来翻去，再也找不出一件可卖的东西，正在发愁，母亲捧着她那件黑色粗呢子上衣过来，默默递给了父亲。父亲的手像被烫了一下，衣服差点脱手掉落。父亲把衣服塞给母亲，“这不能卖，再想想办法。”“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卖了吧。”母亲转身就走，悄悄抹了一把眼角。父亲也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抱着那件衣服郑重地说：“等日子宽裕了，再买。买更好的！”

房子盖好了，好多年过去，日子依然过得紧紧巴巴，每天都为吃饭发愁，还能买什么衣服？父亲总是宽慰母亲，“明年就好了。”

这一年，父亲被选为生产队会计，除了操心一家的生计，还要为一队人的生活操心。队里收成不好，父亲时常打着算盘就发起愣，再不说那句话了。母亲脸上的皱纹和衣服上的补丁也日渐增多。

这天，五婶一家从天津回老家探亲，一身毛料走进我们家，跟穿着补丁衣服的母亲打个照面，双方都满脸惊讶。

母亲好强，不管日子多艰辛，每到过年，总会为我们缝制一件新衣。大年初一清晨，鞭炮声响起的时候，母亲便会像变魔术一样把新衣服放到我们枕边，督促赶紧换上，然后吃饺子。打发我们出去玩后，她翻箱倒柜，却找不出一件可心的衣服穿。这时，父亲会赶紧溜走，他们肯定都想到了那件被卖掉的粗呢子上衣……

土地承包后，日子稍有好转。这年秋后，父亲交棉回来，手里拎着个小包袱，兴冲冲地把正在院子里摔花生的母亲拽进屋里。

“猜猜，这是什么？”父亲神神秘秘。

母亲伸手要接，父亲把包袱藏到了身后，“猜呀！”

“撒什么疯！”母亲要接着干活。

“且慢，夫人回头观看！”

父亲解开包袱，抖开一件簇新的黑呢子上衣。

母亲的眼睛顿时亮了，赶紧洗了手，接过衣服：“才趁俩钱，就烧包，都大老婆子了，还穿这么好的衣服干嘛。”

“许了愿就得还愿啊！”父亲帮母亲换上新衣，把她拉到迎门的大镜子跟前，“瞅瞅，比那件不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