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对话老党员 | 中学校长贾利民：我想让山村孩子也能享受优质教育

视频摄制：周颖

杨扬对话贾利民。 周颖摄

河北省承德市兴隆县，两名乡村教师的手握在了一起。

“短短几年时间，贾校长带领六道河中学从一众乡村学校中脱颖而出。在农村教育设施落后、师资力量薄弱的情况下，学校是如何实现华丽转身的？”对于贾利民的故事，杨扬十分好奇。

“课改要是失败了，我这个校长就不干了！”

2009年，贾利民被调到六道河中学任校长。六道河中学是一所农村寄宿制初级中学，当时共560名学生，学生成绩在全县排名为中下等，学生辍学率高，优秀生源大量外流。

为改变这种现状，贾利民以课改为突破口，在学校展开全方位教育教学改革。改革后，六道河中学学生中考成绩从2013年到现在连续八年稳居全县第一。学校凭借其先进的教育教学理念和一流的教育教学成绩，由教育教学双差校一跃成为初中教育教学改革的样板校、中国农村改革的模范校，开拓出一条普通中学提高教学质量的新途径，成为近年来全国教育教学改革中涌现出的新典型。

视频摄制：周颖

杨扬：您刚来六道河中学的时候，学校即将撤并，当时的情况很乱吧？

贾利民：我是2009年8月调入六道河中学的，当时由于两所学校并在一起，再加上我们这所学校位于城乡接合部，便造成了优秀生源大量流失，学困生辍学，学校秩序混乱，学生打架、逃课、上网、吸烟、喝酒的情况几乎每天都有，课堂上学生睡觉、打闹、给老师捣乱比比皆是。真正学习的学生很少，因为他们基础差、听不懂。面对这种情况，教师只是为了完成教学任务，一本教材讲天下，只管讲不管学生会不会。很多老师心思不在教学上，而是忙于跑调动，因为按照县里规划三年之后将六道河中学会撤并到县城。

杨扬：面对这种情况，一般人可能就放弃了。

贾利民：面对当时的情况，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保证安全，看住学生不出事，等待三年后的撤并？我想，不行。如果不去认真地教孩子，将来这些孩子都被耽误了，这样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对不起1500多个家庭，因为当时在校生是500多名，三年就是1500多名学生。既然我选择了人民教师这个光辉的职业，我就有责任、有义务为家乡的孩子和父老乡亲们负责。于是，在我心里就产生了一个坚定的念头，我不能坐等，必须改变这种现状，改变孩子们的命运。要想改变这种现状，出路只有一个——改革。

杨扬：您对学校做了哪些方面的改革呢？这些改革又带来什么变化？

贾利民：经过两个月的观察、走访和座谈，2009年10月我们展开了全方位的教育教学改革。我提出了从最后一名学生抓起，不放弃每一名孩子，给每一名学生提供适合教育的目标。确立了“人人是学校的形象，人人是学校的质量”的口号。我们面向全体学生，面向学生的每一个方面，让学生的身心得到全面、自由、协调的发展，让“认真”成为每一名学生的习惯。

贾利民记录课堂情况。 六道河中学供图

面对学生打群架、学校秩序混乱，首先从抓体育开始，目的是让学生通过锻炼来抒发情绪，磨炼抗挫能力。通过拔河、跳绳等集体运动增强班集体的凝聚力、向心力，每天学生跑步不少于3000米，每周都举行集体趣味运动比赛，每年都举行为期一个月的人人参与的体育节。不到半年时间，打架的越来越少，学生的精神风貌越来越好，学校的风气越来越正，我想这才是真正的“以体育人”。体育的重点不在“体”，在于“育”，因为体育磨炼了孩子们的意志，告诉了他们如何去合作，教会了他们如何在规则的约束下去赢，如何体面并且有尊严地输。

随后我们又把德育、美育、安全教育融入体育之中，形成了每天一个小时特色阳光大课间和一班一品。在课程改革方面，逐步形成了“基础性、拓展性、综合性”三大课程和常规课、选课走班、长短课、大课和流动课五种课型，构建校本化的课程体系。在管理机制上，从机构设置、内驱力、执行力、观察力、检查力、质量管理六个方面进行改革。

贾利民和学生们交流。 周颖摄

杨扬：课堂教学在学校教育中是重要一环，您当时是怎么做的？

贾利民：传统课堂是老师以5G的速度讲课，学神以Wifi的速度接收，“学霸”以4G的速度赶超，中等生以2G的速度瞅热闹，学困生听着听着掉线了，差生压根就没开数据连接，还有几个孩子一直飞行模式，学渣一上课就自动关机了。新课程改革遵循“以学生发展为本”的理念，大力倡导建立自主、合作、探究的学习方式。

为了缓解教学“一刀切”的弊端，学校创立“分层异动”教学模式，即教师结合学生的实际情况，根据课程标准，和不同层次学生的需要，临时组建若干个流动性学习小组，既解决教学实践中出现的“优生吃不饱，潜能生吃不了”的老大难问题，实现教学“保底”和“培优”的双向功能。

杨扬：这个过程有什么阻碍和压力吗？面对压力，您当时是怎么想的？

贾利民：开始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只是从网络和报刊上学，这样学解决不了我们遇到的问题。随着课改的推进，质疑声也随之而起，不仅有来自学校教师的不理解和亲友的误解责难，更有来自家长的“声讨”，说我在乡村学校推行课改是拿孩子当“小白鼠”，甚至有十几个家长跑到办公室“威胁”说：“要是搞课改，孩子就转学”。但是，我认准了自己的“理”，因为它符合教育规律，符合新课程理念，我决心要“把课改进行到底”。全体教师大会上我许诺：课改要是失败了，我这个校长就自动辞职！

杨扬：课改的效果如何？比较显著地体现在哪些方面？

贾利民：随着课改的深入，学生敢说、敢想、敢问，自信又活泼，成绩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尤其那些成绩中下的学生，学习兴趣明显提高。课堂上，学生体验主动思考、主动发展的乐趣；课堂外，丰富多彩的舞台，激发学生成就更好的自己。目前，学校开设了国学、剪纸、太极、思维导图等十门必修校本课程，以及礼仪、电声、演讲、主持、象棋等26门选课走班课程，开设了跨学科整合、在线互动、地质研究等综合性和实践性课程。我们学校的孩子经常代表县市参加全国性的演讲、汉字听写、书画等比赛。

“我想建一所人人向往的乡村中学，不让一个娃掉队”

随着课改的深入，师生关系越来越融洽，学生自信、活泼，在外校就读的学生纷纷转回学校。六道河中学先后被评为全国“百佳示范校”、全国“最具幸福感学校”、全国“教育教学改革重点实验基地”等称号。学校多次承办全国、省、市、县课改现场会、管理现场会和素质教育现场会。

贾利民和学生们交流。 六道河中学供图

杨扬：您曾提出“管理就是改变关系”，这个观点怎么理解？

贾利民：关系就是成绩，如果想改善成绩先改善关系，改善了关系自然就改善了成绩。与教师的关系就是发展教师，因为“发展教师就是发展学校”。我们学校教师有成长三部曲——即“三格”培养：对新进教师实行“入格”培养，对青年教师实行“升格”培养，对骨干教师实行“风格”培养。正是在这样的分类培养中，处于不同阶段的教师都获得了最快的发展。

在解决教师职业倦怠问题上，我们有自己的一套做法：一是要给教师搭建平台，让教师每天的工作都有所创新；二是按照教师已有的条件和理想进行人生规划，促进个人提升；三是给教师一种人文关怀，教师孩子入学问题、生病问题，我都要亲自解决，解决教师的后顾之忧。更重要的是，要把教师的发展目标和学校发展目标结合在一起。

杨扬给学生们上课。 受访者供图

杨扬：据说有些别人眼里的“问题”孩子，转学到这里后有了很大的转变？

贾利民：转学过来的所谓“问题”孩子，有上网成瘾的、有与父母关系紧张的、有打架的、有吸烟喝酒的等等。我们的办法，就是尊重孩子、张扬个性，就是把爱和关怀送到每一名学生身上，让每一名学生都有成就感、归属感、快乐感。有的学生升学时数学成绩只考几分，我们就耐心开导，学生受到鼓舞，把自己的观点和同组同学分享，久而久之，他们对数学产生了兴趣，进步很大。

杨扬：学校很重视孩子的素养教育，这和提高成绩之间有关系吗？

贾利民：学生的成绩只是教育的副产品，成绩来自学生的学习习惯、关注国家大事的习惯、思考的习惯、合作的习惯、实践的习惯，这是任何一个公民都必须具有的内涵素养。在这些习惯中才能培养坚强、勇敢、乐观、自信、坚韧等社会所需的美德。这些素养具备了，孩子的成绩自然上来了。

杨扬：您曾说“不让一个娃掉队”，具体指什么?

贾利民：就是不放弃每一名学生，即使是最后一名。我想建一所人人向往的乡村中学，不让一个娃掉队。可能成绩不好，但一定把他们培养成人，发展他们的个性，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要用全部的精力回报家乡的教育”

视频摄制：周颖

贾利民先后主持国家级课题5项，其中2项被评为全国科研成果一等奖，他也被评为省优秀共产党员、省优秀乡村教育工作者、2019年全国教书育人楷模等。

杨扬：听说有很多外地学校以百万年薪来挖您，您都没有走？有这事吗？

贾利民：有省外几个教育集团来挖我，我都没有答应。我认为一个人的道德基点是爱和责任心。我想让山村孩子也能享受优质教育，我的责任就是让家乡更多的孩子走出大山，六道河中学成就了我，我要用全部精力回报家乡的教育。

视频摄制：周颖

杨扬：是什么支持您一直坚持扎根乡村30多年？

贾利民：爱与责任。

1989年高考，我以10分之差落榜，回到家乡做了一名初中英语代课教师。看到一支粉笔、一本书的简陋条件，看到孩子们渴求知识的眼神，我受到了震动。是的，我落榜了，我可以失落，但这里还有更多的孩子需要用知识改变命运。既然选择了人民教师这个光荣的职业，我就有责任、有义务为家乡的教育事业贡献力量。虽不是科班出身，但我立下誓言：一定要做一名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的人民教师！

杨扬：您是哪年入党的？当时有着怎样的初衷？

贾利民：1995年12月。当时觉得许多无畏生死、无私奉献的共产党员很伟大，是我学习的楷模。入党就要使自己更上进，在教育岗位上建功立业，为乡村教育贡献自己的力量。自从我入党那天起，我的信念更加坚定，身为一名共产党员，我就要勇于担当，敢挑重担！

杨扬：学校是如何开展党建工作的？学校的党员教师是如何发挥先锋带头作用的？

贾利民：学校经过党支部考核评选，推选出政治素质好、责任心强、群众公认的优秀党员班主任，设立“党员示范班”并为班级挂牌，时刻提醒他们以党员身份严格要求自己，发挥“党员示范班”各方面的模范作用和示范带头效应，提升师资队伍整体水平，进而提高教育教学质量。

实施党员“三联两帮双培”带动计划。每名党员教师联系1个班级、联系1名非党员教师、联系一个特殊家庭，每名党员教师一对一帮扶家庭困难的学生，一对多帮扶学习困难的学生。党支部启动双培养计划，将党员教师培养成学校骨干教师，将非党员骨干教师培养发展为党员。通过这些帮扶活动，增强党员教师的责任感、使命感。

视频摄制：周颖

杨扬：您是用了什么方法把教师留在山村，和您一样扎根的？

贾利民：首先是引领教师树立教育信仰，同时通过团队建设，搭建各种发展平台，让教师获得个体成就感，让走进六道河中学的教师有积极、阳光、向上的生命状态，乐于留在这个集体当中。（记者周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