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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钊全集(第二卷)——调和之法则

2021-04-21 15:31:45 来源:李大钊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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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者章秋桐先生在《甲寅》杂志倡“调和”之义,意在析陈政力向背之理,俾政治当局自节其好同恶异之性,而尚有容之德也。乃袁氏专制性成,卒不悛悟,重以帝欲之所驱,益向沉渊之中以趋,终至沦溺而不可拔。吾民于此,因以觅得机缘,相牵相引,相提相携,以入调和之途。而举西南之义旗,共和以之重光,独夫以之自毙,是知政理所在不可或违,违则败亡立见。盖遵调和之道以进者,随处皆是生机,背调和之道以行者,随处皆是死路也。余曩有言,宇宙间美尚之品性,美满之境遇,罔不由异样殊态相调和相配映之间荡漾而出者。美味,人之所乐尝也,然当知味之最美者,皆由苦辛酸甜咸调和而成也。美音,人之所乐闻也,然当知音之最善者,皆由宫商角徵羽调和而出也。美色,人之所乐观也,然当知色之最美者,皆由青黄赤白黑调和而显也。美因缘,人之所乐求也,然当知因缘之最美者,皆由男女两性调和而就也。饮食、男女如是,宇宙现象一切如是,即政治亦罔不如是。是美者,调和之子,而调和者,美之母也。故爱美者当先爱调和。

调和之境,虽当宝爱,而调和之道,则不易得也。由吾之政象言之,袁氏既死,政局宜稍有光明之象矣,顾乃反是。新旧之争哄不绝,党派之轧轹未已,接触愈多,排挤益烈,长此以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反动之后,益以反动,潜滋酝酿,终成不可收拾之局,而非吾国今日之能堪。故调和之声,近又稍稍闻矣。但凡一事之兴,一说之立,利之所在,害必从之。即如调和之说,初旨本甚可贵,而思之不慎,辨之不明,则误解相承,十而八九,毫厘之谬,相去日遥,真正合理之调和未著厥功,而虚伪敷衍之调和已肆其祸,将日言调和而全失其真,适居其反。此古人所以恶紫之夺朱,恶莠之害苗,恶郑声之乱雅乐也。兹陈数义,以告今之以调和新旧自任者。

(一)言调和者,须知调和之机,虽肇于两让,而调和之境,则保于两存也。今人不解调和之真义,因于一切分当竞进之事,而皆有所怀疑不敢自主之概。似一言调和,即当捐禁竞争,一言竞争,即皆妨碍调和也者。于是一群之中,进化之机能,活泼之组织,将以全失,而日降于颓废,相与养其腐化之性,以争取宠媚于强力者之前。一若稍涉迟疑,此调和之美事,遂为他人所专有,而已乃退于强有力者鄙弃之列焉。呜呼!以此言调和,数年而后,中国人之精神性灵,虽欲不索于枯鱼之市不可得矣。盖调和之目的,在存我而不在媚人,亦在容人而不在毁我。自他两存之事,非牺牲自我之事。抗行竞进之事,非敷衍粉饰之事。不幸此种绝美之名辞,一为吾懦弱颓废之民族所用,遂而淮橘北枳,迁地弗良,取以为逆流降下之梯航,以便其姑息苟安之劣性,而遂其突梯滑稽之俗癖,斯诚非昌言调和者初意之所及料也矣。昔斯宾塞以得半之说,诠疏天演之理。莫烈言调和时,既称引其说,复郑重为警惕之语曰:“吾辈执持斯义不可越乎其应行之程。盖人生天性,弊机所伏,多在于避难而就易,习故而安常,作者(指斯宾塞)之意,亦仅在陈述调和为人事演进之象,歧力相剂之结果如斯耳,并未尝界划斯境,视若吾人实践之义务,即于作者之书中索之,于其所阐发之进化主义中索之,初未尝有所表征于彼故意牺牲真义者而优容之也……”(依剑农君译语,见《太平洋》第一号《调和之本义》篇)。痛哉斯言,盖不啻为吾国人而发也!弱腐之民,其天性之弊机,即在避难就易、习故安常。以斯言证诸吾人,乃为无可辨讳。又以东西洋之生活不同,文明各异,因之传来之道德,亦相悬殊。西洋生活之自然法则,在于保存自我(Self-preservation),东洋生活之自然法则,在于牺牲自我(Self-sacrifice or Self-negation),而调和之目的,乃在自他两存(Co-existence)。故西洋人言调和,宜自使其保存自我之努力,止于不牺牲他人;东洋人言调和,宜以不牺牲他人为归而先谋保存其自我。调和之义,苟或误解,即邻于牺牲,而暗合其牺牲自我之心理,结果适以助强有力者之张目,驯至权利、人格、财产、生命、真理、正义之信仰,乃无往而不可以牺牲。而专制之势成,此皆伪调和之说误之也。余爱两存之调和,余故排斥自毁之调和。余爱竞立之调和,余否认牺牲之调和。

(二)言调和者,须知新旧之质性本非绝异也。夫新与旧之区别,果以何者为准乎?将以人之年龄为准欤?则同一年龄者,其精神状态不必相同,年少者未必果新,年老者未必果旧也。将以派别为准欤?则同一派别者,其主张亦不尽相同,只以感情至历史上种种关系牵之使然者往往有之。足隶于新者未必无旧,隶于旧者亦未必无新也。故年龄、派别,举不足为区别新旧之准也。然则新旧之分,究将奚准?故黄远生先生有言:“新旧异同,其要不在枪炮工艺以及政法制度等等,若是者犹滴滴之水,青青之叶,非其本源。本源何在?在其思想。”此殆可称为探本之论矣。然即人之思想而察之,有徒务进步而不稍顾秩序与安固者乎?有徒守秩序与安固而不求进步者乎?盖无有也。为其进步即行于秩序、安固之中,秩序与安固亦惟进步而始能保也。硕学穆勒尝陈其理矣,曰:“凡于政治或社会,其所企无独关于秩序者,亦无独关于进步者。欲举其一,二者必当并举也。……进步之所需与秩序之所需,其性质相同,惟用于进步者视用于秩序者为量较多耳。安固之所需与进步之所需,其性质相同,惟用于安固者视用于进步者为量较少耳。三者盖同质而异量者也。”世所称为新者,必其所企关于进步者较多之人也。世所目为旧者,必其所企关于秩序与安固者较多之人也。苟此解为不谬,则知此二种人但有量之殊,安有质之异?此其相较,正与进步与秩序、安固之为同质异量者相等。精确言之,新云旧云,皆非绝对。何今之人口讲指画者,动曰某派也新,某派也旧,某人也新,某人也旧,似其间有绝明之界域,俨若鸿沟者然。别白泰纷,争哄斯烈,驯致无人能自逃于门户水火之外。相崎相峙,相攻相搏,而不悟共所秉持之质性本无绝异,且全相同。推原其故,殆皆不明新旧性质之咎也。

(三)言调和者,须知各势力中之各个分子,当尽备调和之德也。夫调和者,乃思想对思想之事,非个人对个人之事。个人与个人,意见情感,稍有龃龉,可由当事者以外之第三者出而调停之,和解之。思想与思想,若有冲突,则非任诸思想之自为调和不可。盖其冲突之际,不必有人与人之交涉,即同一人焉,其思想亦有时呈新旧交战之态也。然则欲二种之思想,相安而不相排,相容而不相攻,端赖个人于新旧思想接触之际,自宏其有容之性,节制之德,不专已以排人,不挟同以强异,斯新旧二者,在个人能于其思想得相当之分以相安,在社会即能成为势力而获相当之分以自处,而冲突轧轹之象可免,分崩决裂之祸无虞矣。个人而能自克如此,则其人之调和能事已毕。初无事乎有一二人焉,揭调和之帜,日相勉戒乎他人,盖调和之事,不求于一己之思想,而求于各个之人身,必徒冒疲于奔命之劳,而终于渺无效果也。且凡能达于调和之境者,溯厥由来,成于自律者半,他律者亦半,而第三者之调停不与焉。自居于一势力者,能确遵调和之理,而深自抑制,以涵纳其他之势力,此自律之说也,是曰有容。自居于一势力者,确认其对待之势力为不能泯,而此对待之势力,亦确足与之相抵,遂不得不出于调和之一途,此他律之说也,是日有抗。分此皆虚伪之调和,非真实之调和,枝节之调和,非根本之调和,绝无成功之希望者也。

(四)言调和者,当知即以调和自任者,亦不必超然于局外,尽可加担于一方,亦惟必加担于一方,其调和之感化,乃有权威也。夫调和之事,既无第三者容喙之必要,则言调和者,自当于新旧二者之中,择一以自处。盖虽自居于一方,若为新者,而能容旧势力之存在;若为旧者,而能容新势力之存在;究于调和何害者?惟若自别于新,而又自别于旧,不甘于旧而又不敢居新,宅不新不旧之地位,挟非新非旧之势力,以夷犹容与乎二者之间,则新者将不视之为新,而以疑忌临之,旧者将不认之为旧,而以敌异遇之,进退失据,无所归依,人且弃之而不顾,调和之效,抑将安著?且既自立于超然之地位,又启两方之猜嫌,为自保计,亦必谋其自身势力之巩固,对于两方,时有操纵之迹焉。于此而言调和,不近于投机,则邻于挑拨,将调和之声愈高,轧轹之象愈烈,调和之人愈众,轧轹之机愈多,其去调和之境,正犹南辕而北适。此于调和,最忌之事也。亦有个人将加担一方之前,自审两方势力之孰强孰弱,而将其一分之力,以尽平衡质剂之用焉。果一势力弱而一势力强也,则于一己之思想,当与较弱之势力以较多之同情而称之,以维其平衡,以求其质剂。此则可望之于二三先觉之政治家,而不能以责之于庸众。[......]调和之变则,非调和之常境也。所怀如是,幸注念焉!

是篇为愚于去春针对时事而作,曾以寄登在日本东京出版之《神州学丛》,以遭日政府之禁,学丛竟至废刊。兹复转载于此,虽不无明日黄花之感,而其中陈义,亦或有一得之愚,尚足值时贤之一顾者。往者不谏,来者可追,惟阅者察之。

署名:李大钊

1918年7月1日

《言治》季刊第3册

来源:李大钊纪念馆
责任编辑:李亚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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