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昊残疾人双创园贾茹:我的生活,离不开残疾人

2020-05-15 17:47:20 来源:
进入移动版,省流量,体验好

“傻就傻吧”

行唐县城东北,光明街。

贾茹创办的腾昊残疾人双创园并不难找——园区之外大多是耕地,那幢四层残疾人宿舍楼,成了天际线的顶点。

“贾妈妈回来啦?”正在打扫卫生的张旭,看到贾茹,高兴地打着招呼。体态微胖、留着齐耳短发的贾茹,按她自己的话说,是个大大咧咧、雷厉风行的人。过去三年,她每天都在为不同的事忙碌着,手机常年插着充电宝。

甚至,她要求自己少喝水,因为“耽误时间”。

以一个规模不大的县城作为参照,贾茹显然保持着快节奏的生活。眼下,她的残疾人双创园有100多名贫困残疾人入住,在这里生活和工作。春节之后,他们加班加点赶制口罩,并逆市将售价降低了1/3,“为了回馈帮助过我们的人。”贾茹说。

时近五一,贾茹有一桩心事。

患强直性脊柱炎多年的郄大门,尽管已经65岁,却是手工车间效率最高的工人。春节后,郄大门心脏不舒服,只能在家休养。贾茹隔几天就去看望一次,带食物、带药,带去关怀。

双创园工作人员去郄大门家中探望

“其实我不太敢去了。”贾茹说,郄大门终身未娶,家里无人照应,在黑黢黢的小屋里,一坐就是一天。“家里都下不去脚,每次去我都恨不能马上把他接回园区工作,只不过他身体条件还不允许,过了五一看看吧。”

和郄大门的家相比,残疾人双创园是另一个世界。窗明几亮,即便是室外的地上,也没有一点杂物。在这一点上,贾茹颇感自豪:“我们没有请一位专门的保洁员,都是残疾人自己拾掇的。你看看,每一间宿舍里边,一点儿异味都没有。”

秩序井然的园区,良好的环境只是一方面。在每一个车间,无论是拉花、插花、糊灯笼还是缝纫,残疾工人们都在忙碌着。

各司其职、各尽所能。这样的秩序,来自贾茹的精心设计与经营。“园区本身是不挣钱的,我把利润都给残疾人。我有其他的产业,挣的钱能让园区运转就行了。”

有人说贾茹傻,贾茹就干脆承认自己傻,“如果我干的‘傻事’能给残疾人的生活带来些改变,傻就傻吧。”

“他们需要的不是施舍”

虽然出生在上世纪70年代的农村,但和同龄人比起来,贾茹的童年,条件要好一些。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开着一个小卖部。父母去地里干活,就让我看店。”贾茹说,不忙的时候,她走出店门,总能看见流浪汉和乞讨者,很多人都身有残疾,让她心生怜悯。“就是觉得他们挺不容易的,就把店里的吃的、烟,拿给他们。”

在贾茹的学校门口,有一对40多岁的残疾夫妇,丈夫老严少一条腿,妻子聋哑,两人以修鞋为生。帮助老严夫妇,成为年少的贾茹心中,赋予自己的使命。从家带的午饭,会留一份;从家偷的方便面,会泡好了拿过去。

毕竟小本生意,父母会因此而责怪贾茹。那时的贾茹并不能完全理解,父母为什么不能大方一些。她依然缠着母亲要买一双皮鞋,她要等鞋坏了,拿去让老严修。

“他话很少。给他东西,也没什么反应,就是对我笑,淳朴地笑。”贾茹说。“现在想想,他的手艺并不好,但我心中是尊敬他们的。”

正在园内工作的残疾工人

多年以后,贾茹回想往事,认真地说出这句话。和其他的乞讨者比起来,老严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而不是单纯地索取。

真正触动贾茹的,是她离开学校,工作之后:“我23岁结婚,从百货公司辞职,自己开了菜店。”因为做买卖,贾茹经常能接触到贫困残疾人——那个年代,几乎没有残疾人在物质上是丰盈的,她能少收钱就少收钱,有时,干脆就白送。

“有一天,有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坐着轮椅来买菜。”对于当时的对话,贾茹依然记得很清楚,“我说菜钱我就不要了。他说,不,不用这样,我能挣钱,能靠自己养活自己。”

贾茹心中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多年对残疾人的帮助,也许还没有真正切中要害。

“我很内疚,很自责。”贾茹说,“他们不需要区别对待,不需要纯粹的施舍。或者说,很多残疾人真正需要的,是别人帮助他们真正地自立,在精神上‘站起来’。”

“什么样的工作可以居家就业?”

自从去年贾茹获得全国脱贫攻坚奖贡献奖,来自媒体的邀约就多了起来。尤其是今年,贾茹几乎每周都要接受采访。自己的成长经历,与残疾人相处的点滴,她不知讲了多少遍。每讲一遍,贾茹自己也在梳理,究竟是什么,决定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我受我母亲影响很大。”贾茹说,自己的母亲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村里、乡里谁家有什么事,母亲总是愿意伸把手。

另一方面,父母也是敢想敢干的人。改革开放后不久,在相对闭塞的行唐县,像贾茹家一样能开门市部的并不多。不管是乐于助人,还是擅于经商,这些基因都在影响着贾茹。

被那位年轻的残疾人拒绝施舍后不久,贾茹做了一个决定,她开始尝试着“授人以渔”,给残疾人提供直接的工作机会。“我那会儿开连锁菜店、开商场、开超市,需要的人不少,但说实话,毕竟是与人直接接触的服务行业,残疾人能胜任的并不多。”

大多残疾人的自卑寡言,阻碍着他们真正融入健全人的生活,这也成为贾茹要解决的课题。“我在想,什么样的工作可以居家就业?后来就做的服装厂。”

投入七八十台缝纫机,贾茹开始在十里八乡招募残疾人。“你看,轻度残疾的、聋哑的、一个腿不舒服的,都能上缝纫。重度残疾的、上点岁数的,可以剪剪线头,打打包装,做副工。这就能容纳好多残疾人。”

在贾茹的规划中,服装厂不是生意,只是公益。“我不指着服装生意过日子。”贾茹说,“我有我的菜店,做成了连锁,我有自己的餐厅、商场和超市,我能盈利。服装加工,回来多少钱就都给他们,我没有利润。”

2005年之后,贾茹的服装加工生意逐渐打造了品牌,但她的所有决策,依然没有背离自己的初衷。“即便有了品牌,我还是做简单的产品,适合大众的。比如马甲,一年做三四十万件,我们不出乱七八糟的(款式)。”

依从这样的思路,是因为这些产品工艺简单,销路相对稳定,更适合残疾人的双手。从那时起,在行唐县至少有100多位贫困残疾人,跟着贾茹过上了每月有工资收入的生活。

“去做点啥儿,去改变他们”

看着自己雇佣的残疾人一点点在改变,贾茹很欣慰。她又开始尝试新的模式,来带动更多的残疾人脱贫脱困。

2014年,贾茹建立了服装直营库房。她把服装厂的产品,发到全省各地700个残疾人的手中,每人100件棉马甲。

“我们把价格规定好,售价15块钱。成本10块,4块钱的利润给帮我们销售的残疾人,我们只留1块钱。”贾茹说,“货卖完了再把这11块钱给我们,他们不需要一分钱的投入。”

棉马甲价格便宜、质量好,在很多地方,不到两天就能把100件卖光。贾茹又继续扩大出货量,这下,出了问题。

“比如说,有一个山区县的阿姨,少了一条胳膊。我给了她2000件裤袜,一件能挣5块钱。她都卖完了。”然而,这2000件裤袜的货款,却迟迟没有返还。

贾茹决定,去当地看看。“到了那个阿姨家里,才知道,还有一个残疾的孩子。她说那些钱都给孩子看病了,没了。”

贾茹心软。她本就是为了帮助这些贫困残疾人,看到如此情景,“就不知道怎么收(钱)了。”

糟糕的是,资金无法收回的并非个例。“有的人觉得,你给他是应该给的,所以连本带利都没有了。”那一年,贾茹因为直营库房,损失了100多万元。“也生气,也寒心。但是能怎么办呢?打官司不行,走进每一家的时候,你看到他们的生活,确实……”

贾茹没有再说下去。她只是说,做慈善也要有现实基础,她的身家还远不足以这样施舍,况且这也不是她本来的目标。所以,她终止了直营库房的业务,开始另寻思路。

“这些残疾人,有的人一辈子没有工作过,或者说没有机会工作过。他们的想法千奇百怪。”贾茹说,“相对于身体的残缺,更多的,是精神上站不起来。我就想,能不能做一个园区,去做点儿啥,去改变他们。”

她和身边人谈了这样的想法,却被泼了不少冷水。“他们说,你带着这群人,生活都是问题。不过我这人就是这样,认准了,就要去干。”

“看见他们的样儿,放不下”

谋划三年,贾茹构想中的残疾人创业园区,终于在2017年动工。她围绕一家养老院进行改造,仅用了一个月时间,腾昊残疾人双创园就正式揭幕。

“设计装修,我们都没找人,都是我们自己做的。”贾茹说,那一个月的时间,她和她的团队一天也没有休息。“找设计公司,一是会花钱。更重要的……残疾人就像我们的左手右手,怎么设计我们最清楚。”

贾茹还说,那段时间,她的大脑总是在高速运转。改建园区是一件事,如何运营园区,更是不得不慎重思虑的重点。“我这不是建一个福利院。(残疾人)来了能干嘛啊?做什么产业能养活他们,都得考虑好。”

母亲见贾茹辛苦,觉得没必要这么折腾自己。“她跟我说,你迟早有一天端着碗出去要饭。”话虽这么说,但家里人还是在默默地帮她——在叹了口气之后,弟弟答应贾茹,到园区来帮忙,“建好了就走。”

最忙的时候,贾茹半年没有见过母亲。“那天我妈说想我了,我就让人把她接到我家。结果我就一直忙、一直忙,到晚上才回家。聊了10分钟,她就要回去。”

贾茹没想到的是,这是与母亲相处的最后10分钟。“一直到她去世,也没见到园区建成,可能也没有真正地理解我。”

贾茹永远记得母亲那句埋怨:你对残疾人的温柔和耐心,啥时候能分给我点儿?

园区内正在工作的残疾人

2017年夏天,园区建成了。弟弟没走,直到现在,还留在贾茹身边帮忙。不过,硬件的建设总是更容易些,100多位残疾人入驻,给贾茹带来了新的课题。“比幼儿园的孩子要难管理。很多人连马桶都不会用,个人卫生很差。吃住我承担,但是有的人思想改变不了,他们就吃完喝完,往床上一躺,(觉得)天经地义,就是该有人管他们。”

“真的很难,但是你让我说具体难在哪儿,我说不出来,都是细碎的小事。”贾茹说,不止一次自己觉得濒临崩溃,哭得不能自已。“但是看见他们傻乎乎的样儿,还是放不下。擦了泪,干吧。”

“只要用爱,都可以融化”

“跟残疾人相处,去改变他们,没有别的诀窍。只要用爱,都可以融化了。”贾茹说。

开园后四个月,园区的残疾人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他们穿的衣服,干干净净的了。不管是插花、做灯笼,他们都阳光自信。像是张旭,来的时候吃喝拉撒都不知道,一弄就跑旮旯里睡觉去了,我们满园找。”

18岁的张旭,智力二级残疾。母亲在北京打工,将孩子托付给贾茹。因为不能干精细的工作,贾茹便安排张旭在园区内打扫卫生。朝夕相处,张旭被贾茹“融化”了。

“他就是看着我们园区的展板,竟然学会了写字,学会了写我的名字。”贾茹说,“每次他叫我‘贾妈妈’,我都觉得无比动听。”

第一次发工资,张旭拿到了5元钱。如今,他每个月能挣200到300元不等。“这些钱他妈妈也不要,我们就给他买了零食,孩子特别高兴。”贾茹说,“这都是他自己挣的。”

在双创园,发工资也有讲究。“很多人不认识钱,我们就把面值换成小的,为了让张数更多。”每次发工资,贾茹都把残疾人聚在一起,“像个联欢会。”这样的方式,让大家更有成就感。

除了这些,贾茹还组织生日会、演讲比赛。“很多人一辈子没过过生日,没吃过生日蛋糕,也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过话。我做的这些,就是为了让他们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感受到自己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帮他们建立起自信。”

有几次,贾茹还邀请大学生志愿者帮忙,带着残疾人去“看看世界”。“坦白说,让我带着残疾人出门,不现实。我就让大学生跟残疾人视频通话,让大家看看大学校园什么样的,都很开心。”

有的残疾人跟贾茹说,只有在园区里,才觉得自己是个人,是个站起来的人。

从年少到中年,贾茹的心中,残疾人都有着和常人一样的位置,甚至更重。“我从来不觉得他们是累赘,从来都不。”

对于贾茹来说,残疾人,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我的孩子,嘴上不理解,但也从网上给他们(残疾人)买衣服、买鞋,这我都不知道。”

作为国家级贫困县,行唐的脱贫任务较重,尤其是针对贫困残疾人的帮扶工作。“我们县有残疾证15384人,加上没有办证的,总共30000多人。我这儿才容纳100多人啊,很快就饱和。”

“残疾人一个都不能少”

贾茹是个闲不住的人,她在变化中思考变化。眼看直播火起来,贾茹就寻思着让有能力的残疾人也去直播,“又能锻炼人,又能增加收入。”

残疾人在按照设计好的话术练习

她专门拿出半层楼建了不同风格的直播间,组织园区内几个20岁上下的残疾人,按照设计好的“台词”不断练习,“等他们练得差不多了,我们就让他们‘直播带货’。”按照贾茹的话说,挣不挣钱在其次,直播,提供了残疾人与社会交往的重要平台。“要想真正地脱贫,就是让他们打开内心,让他们用智慧创造价值。”

这不是最重要的事。五一之前,贾茹不断和多方沟通,要扩大园区的范围,打造一个励志文旅基地。“全县30000多残疾人,分批到我这儿工作生活,待上一年或半年,换下一批。”贾茹说,“还包括外地来的人,哪怕是健全人,都能在这儿感受到残疾人励志、坚强、不服输的精神。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也能把双创园的精神,转化成社会精神——任何事都不要轻易放弃。”

如今的成果,也许已经足以告慰离世的母亲。独处时,贾茹也想跟母亲说说话,一诉衷肠。“要说委屈,肯定很多。风言风语的,有时很难接受。比如说,有人觉得,我做这些就是为了拿国家的补贴。”贾茹说,“但我可以这么说,哪怕是符合规定,哪怕我再难,我贾茹也没找国家要过1分钱(补贴)。”

园区内残疾人在为前来参观的团体讲解

贾茹也说,双创园能有今天,“不是靠我贾茹自己,靠的是所有人的努力,爱的推动。”而双创园所在的街道名为“光明”,虽是巧合,却也寓意明晰。

二十年白驹过隙,贾茹身上的变与不变,都围绕着她的人生信条。通过自己的工作,贾茹给了残疾人巨大的帮助,但反向的,也让她收获了很多,“起码,我过得很踏实。”

时至今日,贾茹还有一个习惯:在路上看见残疾人,都会去问问情况,愿不愿到双创园来。“他们这个群体了不起,跟我们没区别,只不过身体不方便。”

5月初,河北省残联、河北省扶贫办、河北省民政厅联合印发通知,要求各级残联、扶贫和民政部门突出做好全省7774名建档立卡未脱贫残疾人脱贫工作,积极做好29.5万已脱贫享受政策残疾人巩固提升工作,确保“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残疾人一个也不能少”的任务目标如期实现。

贾茹也看到了这个消息,她整整自己的衣领,重复着那句话:“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残疾人一个也不能少。”

撰文:朝阳 摄影:王慧田


来源:
责任编辑:王立坤
下一篇:
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
			河北新闻网
			官方微信
			
			河北日报
			客户端
			

相关新闻

电子报
立即打开
网站首页 我要评论 分享文章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