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明宇元城谱系的社会意义

2016-02-26 16:31:33 来源:河北新闻网 责任编辑:董浩天
每一位优秀的作家庞大的作品体系,总能透露出恒定的地域与精神的双重坐标,由此发端,也成就了时代的伟大作家。“约克纳帕塔法系”的创造者福克纳便是这样的卓然之例,卷帙浩繁的十七部长篇构筑了其精神王朝。

    序引

    每一位优秀的作家庞大的作品体系,总能透露出恒定的地域与精神的双重坐标,由此发端,也成就了时代的伟大作家。“约克纳帕塔法系”的创造者福克纳便是这样的卓然之例,卷帙浩繁的十七部长篇构筑了其精神王朝。据说福克纳家乡牛津镇附近有一条“约克纳帕塔法”河,作者藉此设计了杰斐逊镇地图,煞有介事的标注了面积、人口数量、人物谱系、历史演进等,而后以其作品展现了人物通向路标途中的纷繁世相。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的莫言开始接触了福克纳的作品,于创作方面“如梦方醒”,之后“红高粱家族”才遍地疯狂的繁衍开来,形成以高密东北乡为区域坐标的本土小说系列,这里的高密东北乡就是莫言的创作之“血地”,与他的祖辈有着血肉般的联系。这里需要明确“故乡”的内涵,按照莫言的创作理论,“不仅仅是指父母之帮,而是指作家在那里度过了童年乃至青年时期的地方。”这样就满足了作家的本事,出乎其内,又出乎其外,开始围绕“故乡”的圆点,逐渐向四周扩散以形成系列巨制,此乃为作家的宏愿。像这样以“原乡”“世系”“家族”方式之类创作的作家,河北赵明宇先生正值创作着元成系列小小说,其卷帙可观,笔者将其创作的元成系列小小说称之为“元城谱系”,以展开论述,以上是为序引。

    一

    这里仍需要明确“故乡”的内涵以及虚实向度等问题,莫言的作品大部分以故乡原风景为依托,但又泛化假以高密东北乡之标识,创造着自己的文字国度。“依托”并非是厮守本土写实派的照搬,化实为虚才为作家的通识手法。这方面包括亲人、街坊邻里,甚至纪实的部分也可能被作家虚化了,佐证当属《红高粱家族》“我查阅了县志,县志载:民国二十七年……”此处的“据县志”之述,亦是假托虚拟。作者并以此阐述过自己的审美体系和文化价值观。由此观之,所谓的原乡标识,它属于作者个性化“篮子”工程,需要不断构筑的巨型工程,周身的野草、谷粒、家族史、县域秘闻诸类,皆可以纳入作者巨大的思想之篮,并让它们组合成合理的与悖谬的、野性的与充满张力的大布景,所谓的现实意义和社会价值也随着文字之网渐次张开,并蔚为大观。

    明宇先生走的也正是这样的路子,他的故乡(此处的“故乡”也应做福克纳、莫言之创作理论观)为河北元城,其以元城为依托,渐形成元城小小说系列的“谱系”,这密密麻麻的篇什随之显露出其强大的能量。民间奇人:泥人、鸟者、蛇妇、赌王、飞贼、游医、博鬼者;民间技艺:旋匠、神刀、技庠;乃至家族内史、凡人琐事、县闻野史、乡间俚语、风俗情物诸类。元城众相在历史与现实的廊道曼回游走,生长,繁衍。这一切并非明宇先生之功,而是元城这方水土的深厚滋养以得,触撞着其灵魂。丑陋与贫穷、坚韧与屈辱、野性与任侠、怯懦与肝胆、卑微与狭琐、盲动与越货诸类,市井之声与瓦肆之语相伴而生,犹在耳目。在水与火的淬打、泪与血里的照耀,这些不安的心灵与颤栗的骨骼交融并错,在明宇先生的“微世界”里将内延不断的壮大与释放,表达个人、家族与世族之精神渴求与文化之探旅。笔者以为与其是褒奖,更不如说是对明宇先生提出的拷问。

    以笔为旗,今安何在?匹夫之责,安以何勇?

    其魂魄其鬼才,仍需时日假借,劳其筋骨与心神!

    二

    在元城谱系中,有着重要位置的是本土化的小人物,这与明宇先生的写作视角密不可分。其追忆回溯所涉及到必然是作家童年时期的一种幻化,童年是弱势的与怯懦的,在其视角和灵魂的深处往往折叠着很多神秘、诡异与魔幻的东西,正是这些的对冲与混杂,让作家有机会去追寻奇异驳杂化的童年不可释怀的世界。笔者以为回溯往往还有过滤的功用,将苦难幻化成了泪水,将忍辱默诵成了戒律,将惊悚视为持久的勇毅或者果敢诸类,笔下这些人物从不同的层面、角度、视域以及所能够感受到色彩与效果纷至沓来,以建构着作家的元城谱系。

    《混世界》里的温嫂开心的陪人鼓掌、《买烟》里的刘寡妇的簌簌的悲凉的泪水、《大哥》里的四蛋的无助的酩醉、《我的朋友开源》里的开源黑白之道、《二铁头》里二铁头的练就以及《情人嫂子》里的文末的独白:

    最后,鲜儿揉着哭得烂桃一样的眼睛说,其实,我是一直深深地爱着你。

    我感觉一阵肉麻,嗓子眼想是塞满了鸡毛。我缓缓站起来,冲着石家庄的天空大喊一声:别说了,我的嫂子!

    我们知道,何时何地哪一方寸能够容得下宿命的渊薮?难道所有的卑微与不可饶恕的存在与发生,都是上帝之手有意而为之?作家何为?明宇先生在其文字的属国里着以元城色彩、线条与构图,一幅小说长卷写意于斑驳的魅影里渐渐冷色调的呈现出端倪。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思想的宽度与广度是极其有限的,是窄窄的花花绿绿的破布条子,但带有涩涩的光泽,同时也是极其纯粹的与执着的,其思想的向度是形而上的,且有贫乏之症。当物质被丰富的占有且无法消耗之时,则又心于物役,便会产生矛盾的不妥协性,于是在悲剧之中找到了带着泪痕的荒芜之美。

    生存就是这样,它以多样的姿态,缠绕着、纷呈着、苦难着,也呼号着、着奔走着,这片可爱深沉的土地!

    二铁头为了不给店老板饭钱,以头上砸酒瓶子而耍横,与之后来的江湖义气,可谓判若两人。不做小人贼子,亮堂堂的活着,要的就是这个浩然之气耳!这些人物身上所折射的仗义或者说是任侠,与元城的秉性是分不开的。何以为证?“在元城,一说起贼,人人就恨得咬牙切齿,子子孙孙都抬不起头来。”(《曹美秀》)而《万金油》里的赵秃子,在村人眼里看来,烧锅炉的权利与县委大院的权力牵涉在一起,就可等量齐观;而将这一意旨发展到极致的作品便是《帮扶》,“有趣的是我的名字也叫王铁锤”,这一“有趣”二字,是在松弛舒缓的词语中展开的,真正的王铁锤已经不再具有“铁锤”的性质和影子了,生活的重担将其真正的王铁锤压得几乎不能呼吸、不成人样子了,按照惯例得以本能的成家生子活着与存在者,满足于诚惶诚恐的感恩之盲从,是弗洛伊德“本我”的内在之驱动。而造成这一切的,是这样的“有趣”吗?知识、机遇与人性纠结在一起,往往会促成这样的局面,生活的河流永远不是笔直的,总会有些岔道口的,也是无法预测的,你说哪枚石子会浮出水面呢?这正是悲苦的根源,时代的症结所在。明宇先生以反讽的笔法散射出村人之情性与意识,其将问题剖析给世人,以引起“疗救者的”注意,这也许是小说的要旨吧。笔者以为小说乃微观之大世界,此之谓也。吾述文字,一般只看文本而并非“知人论世”者,但明宇先生的作品,还是让我禁不住的与其牵涉起来:他是一个多么有趣而又深广的人啊。眼里的泪水只能给自己品味,人生的况味已刻骨在心里!其文字朴实若元城之草籽,但又若枝蔓之上盛开着的苦禅花,让人疼惜与爱恋!酸楚里浸透着辛凉,落寞里繁衍着隐忍,其随手拈拾到篮子里的皆是可口,而非市场边缘化的烂叶子,由此明宇先生应该知足矣。

    明宇先生笔下的人物又呈现着多样性的世界。《民女张桂英》,却塑造了一位内心坚韧又有着极度渴望的被拐卖到这里的农村妇女形象,囿于主人翁的人生认识,并不屈从于困苦的生活,以其朴素之心照顾瘫痪在床的丈夫,但又不甘于此,向书本要力量以满足与生活的弱势对抗,不得不到房顶上去,看纯净的天空和世界,看树枝的纵横交错与无碍,心灵何以慰藉?其心中所占据着的便是平凡的光华!

    此外,明宇先生还有意识的将民间奇人放置在元城时光长河里,让其在驳杂里见证人事情理,见证曾经流荡的浪波。《公子秦三》《泥人打鼓》便是,尤其是后者叙述时间的跨越近一个世纪,从晚清落魄文人康大成说起,后经父子孙手艺相传。作者别取其历史人物慈禧、张作霖、东一郎(日本)等以衬色,贯穿了三代人的历史,而文章的落点是近年来元城民间文化的抢救之缘起,涉及到日本民间文化之考察而使这段尘封的历史再起波澜,明宇先生不单单是将元城的历史文化进行修复、施以重彩,关键是其采用“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写法,以静水深流之势娓娓道来,其笔墨之经济尤令人叹之。

    三

    元城梨园弟子系列,也是明宇先生着力之处。篇什略有传奇色彩,梨园角色之名即为其主人翁之名,有着广泛的关指性,同时也有利于笔墨的表达。其人物耿介豪侠,视戏如人生,戏就是天数,就是干裂火热的生命之另一种清澈的表现形式、一种纯粹圣洁的手法,一种诗意悲凉的存在!麻红脸、女黑头、青衣;尤其是武生与跑龙套的侯三,前者一个倒翻将自家性命定格在小小的戏台之上,而后者一个“有”字的应答之词,竟成为其活下去的精神支柱,人生的意义以及所谓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然。人生不能无戏,恰如平淡的生活里缺失了五味。尤其是在物质贫乏的年代,是这些低于尘埃般的人物在某种意义上点亮了我们先辈的精神生活和给出了存在着的坚实理由,活下去就是为了让后人懂得这些戏子在他们心中崇高的位置。明宇先生的文字不可斫也,这也包括文本所涉及到的重复的词语、叹词、语气词等的运用,皆是字字有伤筋动骨之势,每字皆勾连着他的神经元和他的魂魄。

    明宇先生的聊斋故事颇引人神驰,纷披以传奇之法而以淡墨润笔,有魔幻之意趣。人与鬼狐通灵而逾越天地之界,着令人回味。元城鬼魅之所以驱遣,乃奇异方术之人而致之,其义胆烛照于琐事之间也,然往来无踪迹者,又遁之于人间,与众人又别无二致。《李麻子遇鬼》《刘婆婆斥鬼》《麻先生》诸篇,尤为精道。《李麻子遇鬼》篇之李麻子得冥眼之术,采用了古例张良于坍圮之桥得兵书之脉络,身具法力的李麻子能与恶鬼语,且能够识破鬼之伎俩。逮情事发展到麻先生这一阶段又充满了异数,其人不仅能占卜人之生死之状,且与鬼“东一拳,西一脚”的打将起来,于幻象之中,与老鬼冥界之地,相觑搭脉以其后则意外而逝,至死都保持着麻先生的神秘性与不可预知性。而刘婆婆同样具有异术之功,能辩鬼声、识鬼之踪迹;能知凡间病人何在,以己之力避驱恶鬼,之后方回至人间,也像无事一样与常人无异。作者所塑造的这些人物大都是在元城民间的奇异之人的别样化身,皆具有人性之善,救治杂病之症,大有苦难救赎之味,为一方民众造福。

    世间本来没有鬼狐,笔者以为说的人多了,便有了其存在的根由,像宿主一样就暗长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准确的说隐藏在人们灵魂的深处,并且根深蒂固。老子云:“以道治世,则其鬼不神。”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这说明在传统的意识里,鬼神飘飘渺渺的存在着,但却被正统儒道所摒弃。日本著名学者盐谷温也指出了同样的根源,“不欲言鬼神,太古荒唐之说,俱为儒者所不道。”虽然史家已有定规,但民间草野却是绵延有之,古往今来未有绝息者。

    近者人类学家有述,提出有杂居人世之鬼魂者,大都滞留于其走时所住之地附近或者是尸体之埋藏之所。杂居者,常为人所惧而恐其作祟。换言之,这鬼魂说不定会从哪个地方旁逸斜出,而未可知也。老舍在《鬼与狐》中有这样的文字:“我以为鬼与狐的故事与文艺大概多数的是造成一种恐怖,故意的供给一种人为的哆嗦,好使心中空洞的人有些一想就颤抖的神经的冷水浴。”不论怎样说,于幻象中总感觉确实存在着某种超自然的魔力,我们往往祈祷敬畏,不苟虚妄之言。而作家们的要任就要在恶与善之间、天与地之间寻找着一种为人行道之本事,让苦难中的人得以妥帖与慰藉,不断传递着原始性的具有膜拜程式上的美好图景。明宇先生的元城聊斋系列取料多采用横断面式,将现实中的人物与魔幻之界中情事对接起来,本身就游走于明晰与模糊之境,施之以素笔浅线,留白空间加大,则愈显不可捉摸。托尔斯泰说,“一件真正的艺术作品是对一个在艺术家心灵中产生的对生命意义的重新诠释的揭示,而当它被表达的时候,它会照亮人类发展的道路。”那么衡量一个作家,不能只看他的笔端诉诸了什么,更要关注他的文字背后能否闪耀着人性的智慧和思想的光芒!明宇先生不是小说的遣词者,而是生活中的倾诉者,当风吹过耳边的时候,当明月洒落的时候,你总能感觉到有看不见的光和影以毅然决然般的意志在我们的指尖上轻轻滑动,那是明宇式的欢笑和泪花,那是明宇式的汩汩的泉,也许这就是明宇先生文字的魅力吧。

    四

    对于语言艺术的运用,孙犁曾经说,“从事写作的人,应当像追求真理一样去追求语言,应当把语言大量贮积起来。应当经常把你的语言放在纸上,放在你的心里,用纸的砧、心的锤来锤炼它们。”这里就包括乡间俚语的运用,尤其能够表现作家的地域特色,我们常说识文辨人也是这个道理。福克纳、莫言等都是具有鲜明地域特色领属这样的作家。譬如莫言在《透明的红萝卜》被挨打的情形,莫言描述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爷爷赶来解救了我。爷爷当时愤愤的说:“不就是拔了一个鸟操的萝卜吗?还用得着这样打?!”这里“鸟操”二字,这是莫言的爷爷亲口说的,肯定有它的渊源,就可以看做莫言老家的方言俚语,从文字的价值视之,就让人体味到语言的爆发力,岂止是一个萝卜,还得用“鸟操”二字衬底,以致将这根关系生命并与之挂钩的透明的萝卜一下子跌落到遥遥的世界里去了。

    明宇先生的乡间俚语以及口语的运用恰恰能够体现元城的风味。口语往往是该地方语言的活化石,带有着某种语言基因祖祖辈辈沿袭下来,一般意义上代表着该区域的语言演变、精神风貌以及语言体系的形成过程,因为这是老百姓以此沟通交流的介质,并得以证明他们内在精神朴拙的反映。明宇先生的文本以极其高纯度的口语式表达将元城的语言体系进行了丰富,并使之元城谱系显得更加完善。总观之,元城一带语言发音较为轻盈,尾音拉长且向上漂浮,却有一唱三惋之感,如听其大意又像是在唱折子戏,摇曳生姿,吹面不寒杨柳风似的,是一种身心的享受。比方说他们那里有些损人的话语,也不像某些地方那么直接生硬、说起来误以为在吵架,而是咒得繁复且略有意趣,于疏松快意、不觉忽之间就表述了自己的意思。凡此具体而微者如下:

    《回春诊所》里的史达安的对白:我到那鬼地方看个球……说前几天还见他了,咋说没就没了?

    此处的“球”字,在元城或者说我们这一带就有损人之意,根本不将对方放在眼里或者重要的位置上,并且附有“鬼地方”以修饰,则更显其深意;而 “ 咋说没就没了?”这句也是口语式表述,关键在于“咋”字,从这一带方言来看,这个字是“怎么”的合音,很多口语之所以具有本土特色,就在于语言的合音连读并且改变了语言的基本调式,将书面语进行压缩再加上舌前音与舌后音的混同与重组,会呈现丰富多彩的地域的特色。若将明宇先生的作品的对白(有时还“抢白”,若有这样的情形,这几位人物就像是在演戏了),让生活中的人物加以演绎,真饶有趣味着呢!

    《一棵树的森林》里五福的对白:没想到你蹬鼻子上脸啊,……你再瞎说我就让派出所把你抓走关几天。……五福没想到的是老黑竟然不尿他。

    此处的俗语运用,在其作品里随处可见,这就是明宇先生的可贵之处。作为优秀的乡土作家其语言的运用必将着有原汁原味的老农民式的语言,这才是作品的源头活水,这才是创作取之不尽的矿藏,由此作家的语言才能够得以丰沛而充盈。“蹬鼻子上脸”就是这样的例子,而下句的这个“尿”字对老百姓来讲,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损人的方式不同,恨不得将对方至于不堪辱的地步,“尿”与“不尿”在平日里的抢白中很是够味,其劲道之处在于这种表述的方式简洁有力而不弯弯绕,当你咒对方一句之时,而另一方早已完成了像连珠炮一样的语言修饰以反复叠加,让你的精气神一下子没有了市场,脸面也没有地方藏掖。

    《拍着玩》里“我”的对白:我扬着手里的筷子说,啥也别说了,来吧,开吃,就当我过年请你吃饭了。

    这一处文字,我感动的是作者情感的真实流露,由于自己在高速路口拍照而引起对方的关注,本来是对方请自己的,结果却是这样的结局,在莫名就里与情绪的激昂之中又陷入了另一场尴尬之境,显得有些无奈。在现实生活之中其实这样的例子很多,一句“来吧,开吃”以释怀,以拍着玩的方式来反衬出现实的某种境况遭际。

    《你好》里的老耿的对白:六爷像打量外星人一样,绕着老耿转了一圈说,废话,我一直好着呢,你咒我死啊?

    老耿忙解释说,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

    此处的“咒”字,应该是元城以及其北面的一带的方言无疑,我们这里并不说这个字。当我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心里就像过了一阵电流,像是找到了语言的灵感一样,一个“咒”字激活了语言的内质。“咒”字本是书面语,而镶嵌在这里就有了另一种情调,让我想到很久远的那些事情,心情啊着实难以平静!我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字了。这个“咒”字就妙在雅与俗之间也,听者与说者各取其意的五分之一,余下的就是二三围观者之意了;而“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像这种语言的连说,与读者在文本上看到的感受其实很不一样,如果设置了生活中的场景,那意义就有些不同了。这句话丰富的意思隐藏在词语的背后,其极力想说出自己的清白与无辜,想抢在对方的头里说出这事情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其实我也经常采用这样的句式交流,但却让对方误以为有些矫情,这就是方言土语之间所造成的误解。说实话,在元城以及我们这一带这样的连说并没有包含其他与之不恭的意思。笔者以为恰恰是这一带人的性情之淳厚朴实的流露而已,就像一条无声无息的语言河流早已在我们的心魂上深深的烙上了时代、区域的印迹。

    尤其是《种风景的老人》将乡间俚语和对白运用到了极致,所附着的每一个字都不可删削、更动,渐趋自由之境。

    这些作品愈发让我担心,简直让我怀疑起其真伪性,不知觉之中会给你带入现实与历史的误区,作者是在口述,且是具有精要性、魔力性的口述,这种本土化写作更接近了元城语言的真实。也正因此,其作品便具有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和醇厚的泥土气息,就像这里的泥土上长起来的庄稼,带着朝露和从云层里透出的丝缕霞光,皆能养人养气。

    这在某种意义上,元城谱系就具有本土风物、技艺、文化诸类展览史的媒介作用。明宇先生是行走在元城土地上的平凡的歌者,在他的笔下这些人物的言行,就是曾经生活在这里和现在依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精神史的写照。他们往往需要漫长的历史的积淀,滋养着思想和灵魂,沿袭着行为的因子,而后又维系着人们之间的秩序和命数。作家的苦心就在于将这些众相抽象为类和属,让每一个生存在这里的人们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身影和悲喜哀乐。我知道生活的要义就是首先必须活着,而后才能够进行艺术、政治、宗教活动的范畴。

    明宇“混迹”于农民之间,又没有什么两样,他压根就是恋乡的农民,但却有着夜行衣的本事,宛如站在高高的土岗上整天布道,带着元城的土味,夹杂着乡间俚语,对往昔追忆和叹惋、对现在的叩问与悲悯和对将来的野心与激情,而正是这样的布道,才让明宇“混迹”的如鱼得水,以至能够逐步建立自己的元城谱系。这是平凡而又诡异的世界,无意中成就了明宇先生轻手拈莲花的造化之境。其俨然居于元城属国的精神核心区域,用笔涂抹街谈巷议,并翻耕着沙质的土地,疏浚着村外缠绕的河流,于历史与现实之间找到了合理的渠道、方位,并大胆预设了元城谱系的双重坐标,而且这一工程仅仅是开始,就像一座穿越千年而来的佛塔,他已经铺设了坚实的塔基,之后要按照严密的结构、逻辑推理、时空顺序与角力借势,自然而为之,即可远视之,一睹其光焰也!

    忽而再次想起明宇先生的“故乡”来:高悬之冷月以为底色,沙质贫瘠的土地、蜿蜒无边的河流,蒿草杂花遍生,在其童年的记忆里像河面上粼粼波光的梦境一样,浮掠着他的肌肤和灵魂,渗进他的血脉。康·巴乌斯托夫斯基说:“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如果一个人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没有失去这个馈赠,那就是诗人和作家。”明宇先生所经历的坎坷、元城的冰与火的历史以及眼前驳杂陆离的生活,都将是给明宇先生以极大的馈赠。正如莫言所说,要想真正获得这样的“故乡”,“作家需要远离故乡,获得这样的感受,方能在参照中发现故乡的独特,先进的或者落后的;方能发现在诸多的独特性中所包含着的普遍性,而这特殊的普遍,正是文学冲出地区、走向世界的通行证。”不论哪位作家或者诗人超越“原乡”,超越思想或者超越哲学范畴,就有可能点燃属于这个区域、民族和世界的文学灯塔。

    五

    掩卷思之,明宇先生抛给我的问题感觉还远不能够结束,尤其是深层次的问题。其所创设的元城谱系众相纷纭,但作者取其小而大化之,并将自己的命意定位为小小说属类,从各个层面、角度展开来抒写,散点布阵,这里的每一个布点都潜藏着一定的能量,以期形成“清明上河图式”之效果。

    元城谱系在明宇先生的笔下已经初具规模,渐渐显露出山山水水之镜像,其人物所表征的苦难意识与抗争意识让我思考良久。当灾害、疾病之苦难无法破解之时,人们的意识和信仰就开始屈从于某些幻象,以求得到内心的和解与再平衡。每个人的潜意识对某些问题的认识是根深蒂固的,祖训风俗、宗教文化于弗洛伊德的“本我”之中会自主的产生内驱力,也会成为人们思想行动的理念或者说是意识上的屏障,在“自我”意识层面,就会冲破屏障以产生各样的所谓的灵验的存在与消弭的方式,生活就是这样,让人们于黑暗的泥泞中踽踽独行,偶有一丝亮光在额前闪现,但大多时,我们只是留下模糊的印迹。所谓亮光者并非源于自身,而是源自生活中那些严肃的思想者以及源自环境些微无私的给予。鲁迅说,“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于微漠的悲凉中又给人暂且的偷生”,维系着生活的模样和存在的秩序,在飘摇里寻觅着坚韧。当潜滋暗长的矛盾与无形无影冰雪的力量扭结在一起之时,我们又感觉到生活之中还存在着静谧,于静谧之中看到了花朵的涌来、果实迸裂和大地的隆起与塌陷!

    王小波说,自己在社会学的研究中遇到实际上的弱势群体,所谓的弱势群体就是有些话没有说出来的人。就是有些话因为没有说出来,所以很多人以为他们是不存在的或者很遥远。作者意识到自己也是沉默的大多数。但笔者以为王小波只是表层上属于话语的沉默者,骨子里陡然是思想上先行者和爆发者,说到此时,我的内心多少有些悲凉,灰色的悲凉那种。大多数人只是做了生活中的布朗运动的粒子,正在以看不见的力量缓慢的推动着历史的轮子暗暗的前进!笔者前面提到的亮光者、思想者,属于不安分的人,他们常将自己的头颅伸到明净的窗外,由布满翠绿的叶子的旧墙壁簇拥着,并为之振臂疾呼!反观明宇先生也应该属于这样的人,他的血脉已融入元城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将生活中枝枝叶叶一层一层剥离、分类、辨析与归纳或者演绎与推理,后又不断的整饬、耕耘,重塑在时光里消隐的风俗与人物。

    祖辈人的身上延宕着的是元城土地的血脉,人们总有寻根意识,让自己的精神有所寄托,尤其是在儒道浓郁的社会里,这仿佛成了作为人或者人性的标志或者说道德的最低底线,亦可之言天地道德良心。元城有着自己的独特区域标识,演绎着自己的生命历史以及文化符号。明宇先生用自己文学的世界在漫溯着元城真实的双重谱系。据康熙《元城县志》和同治《元城县志》载:“元城,春秋时名沙麓,战国时为魏公子主食邑,汉高帝时开始置县,名元城,属魏郡。晋属阳平郡,后魏、北齐入贵乡县,后晋复为元城属广晋府。南宋建炎二年陷于金,元城仍为附郭,元朝时元城县并入大名县,不久复置元城县。明初因河决,随府迁今址。民国初元城县并入大名县至今。”作为明清时期冀鲁豫三省总督驻地、直隶省第一省会,秉有着自己丰厚的历史积淀与文化内蕴,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元城作为曾经辉煌的标注也将遗忘在人们的视线里,那么明宇先生眼前所做的元城谱系就是要唤醒人们的记忆,并重新修复历史文化的链条,其功不可言喻。

    明宇近年来忙碌着捡拾着散落在元城深厚土层里蕴藏的璞玉,以朴素的形态在博物厨格里收集、料理、展览。盗火者历史的艰辛给予奔走者以希望以光亮!元城民间杂艺、商铺百业以及形色陆离诡异人等,形成了洪流汤汤,让人们再次确认现实、历史与幻想三者之间的高度融会。明宇确实有着强烈的恋乡情结,虽于城乡地带往来穿梭,但他宁愿让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伫立在元城这片故土,而不向往充满诱惑力的都市。这种恋乡情结源自生活的苦难的承受者与见证者,其先后在建筑队、工厂打工,做煤矿装卸工,石料厂筛过石头诸类,这些都是生活对他的不经意的奖赏,由此他生命的底色才显得那么醇厚与饱满,尽管苦难的砾石在他的身上一次次划过伤痕。他将身姿沉潜下来,汲取着泥土里的养分,悲怆而辽阔的表达着,——元城啊,不能沉默!

    六

    开掘者和奋进者不必将历史的绳索重新勒紧自己的血肉之躯,但他或者他们流淌着的乡土因子却是深入骨髓的。在饥馑的年代里支撑个体生存与社会发展的,大多需要从生产劳动、物质资料方面获得与考量,在充满个人崇拜、信仰的时代里,却成为纷纭的思想统摄之天下,而突破这个藩篱之后,孱弱的文化开始大量渗进来,日甚趋于磅礴。尤其是在依宪治国而开启的全民文艺时代,文化的执着力反作用于并且强大于物质的力量,而闪耀在生活的各个角落,享有文化权利和精神诉求便成为了人们的最基本的生活的权力。

    现在,每个地方区域都进入了建构本土文化的时代,使那些沉睡的种子苏醒,让人们照见文化传统的本身。明宇先生就是元城文化符号的笔耕者,一个鲁迅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历史已经渐成为往昔,于今一个人的力量还不够,在元城应该还有更多的明宇式的作家以形成区域文化的核心力量。明宇正值创作嘉年,我依稀看到元城这片土地上绽放着满目的金黄葵花,力量爆满而血性,那是明宇或者明宇式的作家们的激情和梦想!

    尾声

    明宇在一篇文化访谈里说:“我坚信走过坎坷、经历风雨的人生才会更有意义,要昂起头走路,做一个自尊的人,做一个欣赏风景的人。”“我的力量很小,小到微不足道,只能以微弱的光和热,亲吻着、温暖着我的家乡。”其实在这里,我更愿意以法国著名剧作家高乃依的话相砥砺:

    虚假的谦虚不会为我平添声价

    我知道自己的价值,也相信人们对我的看法。

    作者:赵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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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五个一百”网络正能量精品评选活动正式启动

2015-12-01 11:13:32

为凝聚和壮大网络正能量,营造更加清朗的网络空间,2015年度“五个一百”网络正能量精品评选活动今日正式启动。本次活动分为外围征集、评委初评、网络公示、评委终审、榜单揭晓五个阶段。

全省第二届优秀网络文化作品“五个一”评选启帷

2015-11-06 09:48:07

评选共分为网络音乐、网络文学作品、网络美术和摄影作品、网络微视频、网络微广播五个类别,凡工作生活在河北省内网友的原创作品,或反映河北人河北事的原创作品均可参评。对符合条件的优秀获奖作品,将推荐参评河北省“五个一工程”奖和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

河北省第二届优秀网络文化作品“五个一”评选

2015-10-28 13:52:58

以“河北人、河北事”为内容,开展第二届全省优秀网络音乐、网络文学作品、网络美术摄影作品、微视频和微广播评选,发掘反映我省广大网民积极进取、健康向上的精神风貌,具有教育意义和现实意义的优秀网络文化作品,展现河北文化的魅力。

责任单位:河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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