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作家程荫的长篇小说《断章》最近再版。有意思的是，一部以抗战为历史背景，又并非知名作家所写的作品能够广受欢迎，一版再版。她的文字中有什么在吸引读者，我们又能够从这部小说中读出什么？
小说的故事，并没有什么可以称奇之处。主人公少女桃叶是一位聪慧美丽、有传奇般经历的姑娘，她遇到与她青梅竹马的男人宇文桐，同样的优秀，有同样的报国志向。在中国历史巨变之中，经历过种种大小世事之后的她成了另一个人，脱胎换骨，做出一番大事，得以从军，成为革命军中一位奇女子，直至易名寂尘，以尼姑身份潜入被占领的北平，成就理想。她的爱情，也是极尽完美，虽因世事变迁，历经波折，但她和宇文桐之间的感情似乎从未受到真正的挑战。她不只懂得了小爱，更拥有大爱。这是一个出色的女人，却也有着一般小说中女主角常常具备的特质，在无数抗战小说中，这样的故事算不得稀奇。
与众不同的是小说的氛围和人物的细节，它们都是作者对那个时代的想象与建构。小说里的人物在战乱的年代在兵荒马乱之中依然穿玉色暗花回纹锦缎的旗袍，出行带香囊蔷薇露，即使遭遇凶险，仍然矜持并风姿绰约。主人公在去参战的路上，会记起梁启超先生的《少年中国说》。无论是在上海，还是流落乡村，无论是华美还是贫穷的场景，永远找不到琐碎庸碌和肮脏猥琐，朦胧的美感伴随生活的始终。小说里的人物与今天的人，与今天小说中常常读到的人物有着根本的不同，他们都是一些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依然从内到外保持纯净和美好的人。这是个古典到极致的故事，作者完全在写最古老的话题：真、善、美，这与今天人们热衷的对于黑暗和平庸生活的描摹大相径庭。
一开始我便震惊于作者写出的这些人物，对我而言，他们陌生到让人稍感不适。这样精致到极致的人物与我的生活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们今天已经不会存在，也许从来没有存在过。他们俊美、聪慧，怀抱理想，生活的时间和空间又都和我们有遥远的距离，他们有着近乎完美的一切。小说将个人情感放在汹涌的大时代中，便有了奇情的味道，这不是切近我们具体生活的人物和事件，没有任何现实主义小说的灰暗和无聊，他们如果生活在今天，或者生活在小说里的今天，人们也会难以相信。但许多人，包括我自己竟然开始喜爱这样的人物。
小说里这种极尽完美的情感以及极尽完美的人，都是作者刻意为之。作者的内心应该有甚为安静的一个角落，有她稳定的世界，她深知我们这个真实世界的复杂难解和灰暗无趣，所以要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她事无巨细地描写一个难以存在的精致的世界，她对古典文学近乎痴迷的热爱，她的家国情怀都存在于此，这是现实生活的对面，是作者创造的一个时代和几个精灵。作者本人想念这样的时代和这样的人，于是，讲述了一个大时代下的言情故事，将自己梦想的世界注入一本小说之中，重现中国人的旧梦。
这是一本做梦的书，它让我想到一位叫徐讦的民国作家，他的作品唯美极致，传奇惊人，长篇小说《风萧萧》曾风靡一时，后被各种更新更美的主义和思想淹没，成为历史，却依然被很多读者、很多真正喜爱读小说的普通人反复阅读，并流传至今。《断章》也是一本会被真正爱读书的朋友喜欢的作品，却是一本不一定会受到命名和给出说法的作品，我们读它，倒可以说是完全出于本心。
